跑回故乡三里墩
受尽了千般苦万般罪的太爷,归心似箭,望眼欲穿。清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初冬的一天前晌,他和老牛倌一同在逶连沟阳坡放牛。
这一天,晴空万里,风和日丽,暖融融的太阳普照大地。撒在阳坡上的牛儿们一个个悠闲自得地啃着干枯了枝叶的荒草,太爷又拄着鞭杆儿,面朝通往老家的路口呆呆地发愣。两只小眼漫不经心地来回扫视着那些过往客商,企盼着这川流不息的过往行人车辆中就有自己的爷爷。
这老牛倌对太爷的心思早就心知肚明,今天又看见小牛倌的这副样子,心里早已猜出他又在想家了,就走过去问:“你是不是又想爷爷了?”太爷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把头一低,显得那么无奈和伤心。老牛倌又说:“你要是实在想不行,今儿就回去吧,回去住几天,想多住就多住几天,想少住就少住几天,这牛我替你放,我也不和他郭家要工钱,等你回来了你再接着放”。太爷说:“我回是早就想回,就是怕认不的路不敢回。”老牛倌说:“认不的路就问吧,鼻子底下没长的嘴?”太爷说:“我还没和娘说一声,我走了他们要寻我可咋办呀?”老牛倌说:“你想走就走吧,也别说了,你和他们说了他们也不一定叫你回去。你就给他们来个先斩后奏吧。你要真的想走,现在就走,今儿个好天气,路上的人也挺多,也不闷的荒,晚上我放牛回去跟你们家大人说一说,我就说你想爷爷想的不行,今儿个回去看爷爷去了”。太爷稍微迟疑了一下和老牛倌笑了一面儿说:“那我就走呀!”老牛倌说:“走吧,放心地走吧,回来后那郭家人要是因为这个事儿打你的话,到时候我给你作主去”。太爷听老牛倌这样一说,更高兴了,一扭身儿一溜小跑地朝南梁走开了,他高兴的一路上走一截儿,跑一截儿,没有多大功夫就上到了梁顶了。
上到梁顶之后,他转过身来朝逶连沟阳坡一看,隐隐约约看见那位好心的牛倌爷爷也正在看他。他向牛倌爷爷摆了摆手,那牛倌儿爷爷摘下帽子也向他摆了摆,仿佛是说:走吧孩子!放心地走吧!
穿过边墙豁子一过正口梁顶,就一直是下坡路了。他顺着那蜿蜒曲折的山路,夹杂在那些坐车的、骑马的和赶驮子的人们中间,不知不觉地就下了梁。下梁之后,一遇岔道口,就问一问那些走路的人:“大爷,去三里墩走那面儿?”那些走路的人都认真地给他指点方向,也告诉他路径和里程。
一路上,他是连走带跑,累得满头大汗,但是他不觉得累,只觉得高兴。当快走到松树堡时,远远地望见那灰蓝色的城墙和那高大的城门洞时,这时他就更加激动了,因为他认识这个地方,在他刚刚记事儿的时候,爷爷曾经好几次赶着马车拉着他进那城门洞里头看戏,看耍猴,看变玩艺儿(变魔术),还给他买冰糖胡芦儿,买烧饼和买油炸鬼(一种象油饼儿的油炸食品,中间有个手指头粗的眼儿)。
他蹦蹦达达地走到那城门洞前,不由自主地朝里一瞅,看见里边仍然是那么红火热闹,于是他就进去转了一遭。街道两旁全是摆摊做买卖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他一边走一边看,一股股扑鼻的香味勾的他咕咕地直咽唾沫。
从这个堡子里头出来,碰见一位老者蹲在路旁抽烟,太爷走上前去叫了声爷爷问:去三里墩朝哪儿走。那位老者站起身来,用手指着路说:“你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东去,走出五里之后向北看有一个墩儿(峰火台),墩北面那个村子就是三里墩儿。”老者说完,太爷把手一拱,面向老者奉了个揖,说了声谢谢爷爷指路,就大步流星地朝那朝思暮想的老家走去了。走着走着就觉得眼前的这山、这河、这路、这地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他激动的心咚咚乱跳,他高兴的流出了眼泪。
太爷蹦蹦跳跳、跑跑颠颠,一会儿就走到了村边那个墩儿的跟前,他放慢脚步,认真地端详着那个墩儿,然后又加快脚步径直向村里走去。走到村边,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生他、养他的那处院子,他驻了脚,将眼光放开,对整个村子环视了一圈,然后又把目光落在了自己一直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这处院子里。那整齐漂亮的房子,那方方正正又充满了阳光的院子和又宽又大的街门楼子都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化。他眼里看着心里想:这么好的房,这么好的院,这么好的街门,我娘为什么不在这里住,硬要带着我去那韩家窑去住哩,那韩家窑哪家不比那郭家人性好,她又谁家也不去,偏偏要去那坏了心的郭家去住,弄的她受制(受气,受虐待)不说,还要让我跟着受苦。对于这个问题,太爷不知道想了多少遍都没有想通过,真也不知道娘的心是咋长的。今天他看到了这房、这院、这大门,又使他想起了这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想到这儿,他心里说,这回不管娘的心是咋长的,不管娘是咋想的,也不管谁说什么,我反正是永远不去那个破地方了,我就和爷爷、奶奶在一起,让奶奶给我做好饭吃,做好衣裳穿,让爷爷给我讲故事,领上我去看戏,买好吃的。正琢磨这些好事的时候,他看见家里的大门开了,从院里出来一个女人,定睛一看,那女人就是三大娘。他一激动,就放开嗓门,脆生生喊了两声“三大娘!三大娘!”且是连喊带跑,一口气跑到三大娘跟前,抱住三大娘的胳膊就哭。三大娘见侄儿回来了,心里特别高兴,着急蹲下身来一边给侄儿擦着眼泪,一边问:我的儿呀,你可回来了,你是咋回来的,是谁把你送回来的?太爷抽泣地说:“是我一个人回来的,谁也没送我。”三大娘说:这么远的路,你这么点儿一个人,他们郭家也敢叫你回来。说着三大娘拉着侄儿便往家里走去。走到院中,三大娘便大声朝屋里喊着:“孩子他爹,你看看谁回来啦。”在家里喝水抽烟的三大爷听见后立马儿跑出来,一看是侄儿聂盈,心中又惊又喜,着急把侄儿拉进家里,一边上下打量着侄儿的这一身打扮,一边嘘寒问暖,问长问短。
太爷回到老家的消息不径而走,不大功夫,太爷的另外两个大爷大娘和所有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都不约而同地来看他了。
关于太爷和母亲在韩家窑受虐待的情况,老家的人们早有耳闻,但详细情况又不甚了解。今天听说这个苦命的孩子偷跑回来了,都想问个明白,了解了解这娘俩受虐待的详细情况,以便给孩子出点主意想点办法,改变一下孩子的处境,让孩子少受点罪。
人们看了太爷穿的那个破大棉袄和那双前露脚趾头后露脚后跟的鞋就觉得寒酸不行。太爷一边回答大人的问话,一边把在郭家如何挨打挨骂受小看,如何受苦受难的情况大致向这些关心他的亲人们诉说了一遍。说到伤心之处,大伙都跟着他一起流泪。
太爷诉完苦之后,忽然问:“爷爷和奶奶去哪了?”大人们怕他过份伤心,就都说:“出去窜门子了”,可是守在他身边的弟弟聂成着急地说:“不是窜门子,爷爷和奶奶早死了,爷爷先死的,奶奶后死的,都装在棺材里头埋了。”太爷听弟弟这么一说,哇的一声就哭了,他爬在炕上来回打着滚儿,两只小手不住地拍打着炕席,嘴里大声吆喝着爷爷呀!奶奶呀!……他哭的那么伤心,那么动情,那么痛不欲生,在场的人受他的感染,也都跟着哭了起来。
在大爷大娘们苦心相劝之下,他由大哭逐步转为小哭,又由小哭转为抽泣。三大爷把他扶起来,抱在怀里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继续安慰他。
他靠在三大爷身上,伤心的一句话也不想说,就觉得十分的疲倦、乏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转载于《三里墩聂氏宗谱》